打碎了真實之後,故事才算說完

小記盧彥中的《就是這個聲音》

Khìng-iông Tân
2 min readMay 17, 2019

拍吳樂天,全片開場用「講添丁,說添丁,添丁說不盡」,他聲音的表演性與標誌性自不待言,但也算是可以預期到的安排。從抗爭現場大喊「侵略者中華民國」開始堆疊起他政治反抗的形象,緊接畫面卻是身分不明,落魄的幾位老人,聚集在吳樂天晚年居住的中和南勢角樓下。「伊是英雄,真正英雄」詞語貧乏的老人,預示了這部片非傳奇式的側寫方法。

訪談的內容從認真地談過往政治迫害開始,而讓觀眾開始意識到說話的虛實錯移,是從他在家裡拿出「世界詩人大會」獎狀開始:

「我寫台灣話的詩寄去......你拿到諾貝爾沒用,要拿這張」

「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嗎?」

「沒有,找不到。那個在資料庫」

導演的追問來得讓觀眾措手不及,近拍著斗室裡吳樂天無語左顧右盼的表情,再接上賣藥電台的片段,一個不曾接觸地下賣藥的都市中產觀眾,也不得不直面吳樂天戲劇語調皮膜下的那種「消風」落魄了。

然後,繼續在他的斗室裡拍攝,聽他指證著被竊聽的幻覺,導演又再一次尖銳起來:

「現在在監聽,顯示橘色,這就是他們......」

「他們是什麼?」

「監聽單位,在景美」

在影片接近末尾,大特寫拍攝吳樂天躺臥自家沙發,導演真正打碎了檔案、其他訪談裡,「現代廖添丁」的空中音訊與吳樂天衰老身體的重合形象:

「很多人說你就是廖添丁,你什麼感覺?」

「沒啦,我不在乎那些,那跟我沒有關係。是我不對,編這故事給大家聽,我在騙人啦。真有這人物,也沒有這個能力啦。」

廖添丁的皮膜與他的衰老身體,在觀眾面前已經分離了,而甚至訪談當下晚年吳樂天的話語,也在導演鏡頭的直視下顯得分裂、處處破綻而和他的真實身分分離了。直到影片最後,才知道最開頭那群落魄老人與吳樂天在南勢角閒聊鬼混,也是導演長達數年的拍攝期間裡,最後一次見到吳樂天。黑幕字卡打上,似乎殘酷地告訴觀眾,吳樂天的聲音隨萬華講古間的停業而不能再聽到,當代觀眾想要重訪、重建的可依靠的「真實」形象,在最「真實」的近身拍攝介入後,也被這個介入給打碎。打碎了這個真實之後,故事才算說完。

幾篇寫得更好的評論和導演專訪:
《就是這個聲音》──吳樂天/廖添丁的「媒體逃遁」路線
鄭順聰談講古仙吳樂天
【TIDF】台灣競賽導演專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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